呂艷秀

自陽臺舊防盜網被拆后，她就沒睡過安穩覺。一根軟布繩，一頭套在兒子腰上，一頭系在自己腰上。

媽媽！兒子的聲音有著驚恐，頃刻，又是驚喜：蜘蛛俠！

陽臺窗戶外出現一個男子，這可是十八層呀！男子正用手掰玻璃，她驚恐大叫：別動我家窗戶。那塊透明玻璃，是她和兒子的防護屏障。

男子旁若無人，繼續掰拉。她拿出手機。110占線。再抬頭時，不見了人影。錯覺？開窗，拉、挪順暢。窗戶出毛病好久了。伸頭看，男子正貼住別人家窗戶。

老舊小區改造，老水管、老線路、舊防盜網全部換新，外墻重新粉刷，政府承擔三分之一費用，沒想到還免費修好了窗戶。她投向窗外的目光，帶著感激。

午睡。內急。迷迷糊糊走進洗手間，一個激靈：窗外有人！氣惱地拉下窗簾。男子緊貼外墻，有窗簾也不雅。回到客廳。不行，得請他離開。再進衛生間，窗外已無人。從衛生間出來，陽臺窗外有人用力拉著什么。看到她，敲敲玻璃，指著手上的東西。她拉開窗戶。

小姐，麻煩你幫忙拉下線。男子古銅色的臉上掛著笑，白色短袖T恤外套黃色背心，頭戴黃色安全帽，眉毛上掛著汗珠。

誰小姐？心有不悅，沖口而出。男子一怔，隨即掛上笑容。她拉開窗戶卡扣。男子跳進陽臺，脫下皮鞋，登上椅子，拉扯屋頂被卡住的舊網線，一截截撿起，放進腰間軟布袋里，鉆出窗戶時叮囑：關緊。

她說了謝謝，問：高空作業還能穿皮鞋？

軟。男子笑笑，露出一口白牙。現在的年輕人，都好高騖遠，愿在高溫下做重體力活，難得！自從孕期丈夫出軌，兒子的撫養官司塵埃落定，她就沒有走進過人群。她在網上查過，這種癥狀有個可怕的名字：憂郁癥。她也想走出去，擁有一項技能，掙錢，又鍛煉身體。

媽媽，蜘蛛俠叔叔。兒子的眼睛看著陽臺。叔叔，來我家吃飯。

兒子三歲了，臉色蒼白。她走出廚房，看到男子指窗戶，遲疑地打開卡扣。

借下洗手間，行嗎？男子說。

她心里一緊。看男子已經憋紅的臉，點了下頭。男子進了洗手間，聽聲音，將門反鎖了。她嘴角扯了一下：還怕偷窺？

謝謝。男子系好裝備，爬上窗臺。

叔叔，吃飯，叔叔，吃飯。兒子拉住男子腳上的運動鞋帶。

小朋友，謝謝啦，叔叔有飯吃。

來嘛。兒子仍扯住運動鞋帶。

叔叔要掙錢。她掰開兒子的小手，對男子說，下去不方便，吃個簡易中餐沒問題的。

小朋友得在室外活動。男子說。看了孩子的臉，又看她的臉，爬出窗戶。

塞了退熱栓，吃了退燒藥，兒子還是渾身發燙，從早晨到下午，都沒吃東西。她摟著兒子，坐在客廳發呆。一切生活用品都是網購，醫生能網購嗎？

窗外有個人，遇到她的目光，連忙敲窗戶，指指身上的水壺。十八層高空作業，上下一次不容易。她拉開窗戶。男子進來，取下裝備，一屁股坐在陽臺上。天氣太熱了。

孩子不舒服？男子問。

她說，冰箱里有水，隨便倒。男子也未說客氣話，拉開冰箱，將壺里冰水倒到自己水壺里，仰起脖子，咕噥咕噥。

喝水。兒子聲音微弱。

男子看看孩子，去廚房洗了手，探了探孩子額頭，說：趕緊送醫院，該出門時還得出門。

她仍未動，雙手摟緊了兒子。

放心，我不是壞人，這是我的高空作業證。男子從褲袋里掏出一個證件遞給她，關嚴陽臺窗戶，抱起孩子，拉了她一下，向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