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麗平（通山）

秋天的一個晴日，為探尋先祖遺跡，我攜友人入通羊三小旁一條巷道往東，穿過一簇村居，但見田畦阡陌上，三三兩兩的老農，鋤草的，薅菜的，悠閑散漫，波瀾不驚。

這就是管家了，村人姓郭姓管。村路兩邊的野花疏淡，銀杏的葉子正在轉黃，稻田也是一片金黃。大地緘默著，唯大白鵝興奮，不識我為誰，扯著喉嚨嘶喊，陡然喚起我“故人具雞黍”之感。四處搜尋，村尾不遠處的叢林，光影依稀，一大片巖石似城堡矗立。仰頭望去，古木參天，石崖祟竣巍峨，威風凜凜。萬仞石壁整體為灰黑色，其中兩處卻顏色不同，一處淡紫，形如肝臟；一處玄青，狀若膽囊。

村人稱此處為“石牛潭”。沒修路之前，壁下是深深的流水，水觸壁回旋處有一深潭，潭邊一塊巨石半露水面，如牛潛水，故名石牛潭。“銅肝鐵膽”摩崖石刻原本浮于石牛潭這道數丈高的石壁上，近些年為方便村人出入，沿石壁修建一條進村山路。于是，嘉靖癸卯年冬吉朱廷立手書的“銅肝鐵膽”摩崖石刻就貼地而立了。

時光回溯到嘉靖十六年。朱廷立獲準辭去南京太仆寺少卿回家養病。原打算就這樣安居故里，終老林泉的，沒想到嘉靖二十五年（1546年），55歲的朱廷立鄉居8年后接到朝廷征召，令他復出擔任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兼協理院事。

這次復出，是漁石唐龍和時任吏部右侍郎的徐階根據詔令舉薦的。朱廷立洞明世事，謹慎老練，心祟圣賢之道，又鄙視巧黠奸猾，痛恨阿附結黨，沒有人比堪當“彰善癉惡，激濁揚清”的御史大任。

這年八月朱廷立的“兩厓草堂”生出五朵靈芝，是大吉之兆，兒子之楨十一月出世，這兩件事堅定了朱廷立復出的信心。他認為，重蹈仕宦之路，繼續追尋理想，體現“立德、立功、立言”的讀書人的價值，未嘗不是件人生快事！

赴京都任職前，他和友人泛舟富水河，途經石牛潭，見萬仞石壁中的兩處奇石若肝若膽，一時興起，揮毫書下“銅肝鐵膽”四個大字，命人鐫刻于石壁上。

在那充滿不測的右僉都御史兼協理院事官任上，“銅肝鐵膽”如同盟誓，成了他的金科玉律。

嘉靖二十五年，在組織試御史們學習規范準則的課堂里，朱廷立給門生們講了“銅肝”“鐵膽”的故事。他把家鄉管家石壁下的河道喻為通往銀漢的水道，進入仙境的大門隱藏在這道石壁之中，兩塊號稱“銅肝鐵膽”的色石是把守天門的衛士。水中的石牛幾乎要瞞過監督，想僥幸混入天庭，因為“銅肝”“鐵膽”嚴密把關而功虧一簣。朱廷立說這個故事的寓意，想要這些年輕的御史們作為守衛國家殿堂的“銅肝鐵膽”，嚴厲監督官場中的不法者和不稱職者。“銅肝”象征忠心，“鐵膽”意味決心和膽略，這是作為一個監察御史應該具備的基本品質。在擔任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兼協理院事一年時間里，朱廷立相應制定了周密的考察諸司官的方案，用合理措施妥善處理一些“老疾、疲軟、不謹、貪酷”的官員，為朝廷淘汰冗官、肅風正紀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因積極建功，堅持“銅肝鐵膽”理政事，朱廷立倍受世人敬重和官吏推重。

四百多年的風刀霜劍、雨欺雪蝕，“銅肝鐵膽”四個大字依然筆力蒼勁，字字鏗鏘，氣勢雄渾，其中蘊含的度量與節操讓無數摩崖石刻黯然失色。凡路過者，見之人人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