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石

寒露過后，秋向秋的深處走去。一切皆緩慢，一切皆沉靜，一切皆豐盈，一切皆空靈，一切皆美好。

秋風如電影里的慢鏡頭，緩緩推進，雖已有了切膚的涼意，卻依舊溫潤如玉。它吹開一池秋水，秋水依依，白了頭的蘆葦隨風搖曳，或長或短的思緒，像不可言說的故事，隨著水波蕩漾開去。池塘多么安靜，水面殘荷幾枝，如橫笛幾許，吹奏一曲無聲的秋歌；它吹落一樹遲來的桂花，那或淺黃或深黃的花蕊，柔軟地鋪滿一地，多么惹人憐愛，每一個經過它身旁的人都會放輕腳步，都會吸吸鼻子，感嘆一句：好香好香！那香氣不只撲向你，它彌漫在整個空氣中，飄向更遠更遠的地方；它吹動低處的草木，草木已然枯萎，卻有恬淡之心，卻有堅韌之力。它作好了迎接寒雨暴雪的準備，因為它堅信，下一個春天必將到來，它有“春風吹又生”的信念。而此刻，我和低處的草木站在一起。

一直以為，秋雨還在路上，像一個喜歡逃學的調皮搗蛋的家伙，總是遮遮掩掩，躲躲藏藏，遲遲不肯露面，縱使有千萬雙焦灼的眼睛在找尋它，縱使有千萬顆焦慮的心靈在祈盼著它，它就是不來?？墒?，就在昨夜，就在夜幕降臨之時，它說來就來，從天而降，淅淅瀝瀝了一整夜，像一首纏纏綿綿的詩歌。久旱的大地是歡迎它的，像歡迎一場春雨。而那些秋天的花朵呢，那些秋天的落葉呢，縱使美麗，縱使絢爛，因一場秋雨的到來，將要凋零，將要死去，將要腐爛。而我住在鄉下的年邁的母親，卻是滿心歡喜的。她的小菜園不用澆水了。因一次又一次地給那些嬌嫩的大白菜小白菜澆水，她的手臂已酸疼，她的腰背已彎曲。過不了幾天，我的母親，又將會提著一籃子鮮亮的蔬菜，給城里的我們，她的兒女，一家一家地送。母親對我們的深情，如這連綿的秋雨，絲絲縷縷，永不停歇。

天晴時，我多半獨自一人，坐在三湖連江大堤上，仰望天空。天空是偉大的魔術師。山川河流、飛禽走獸，輪番上演，變幻無窮，恍如一幅行走的《千里江山圖》。只是一個轉身，再回頭一看，卻只剩白云悠悠，萬里碧空。俯瞰大地，大地遼闊無邊，喧囂遠去，沸騰平復，如一位懷抱孩子的母親，展露出坦然的幸福的溫馨的微笑。

有時，我站在廣袤的田野上。陽光和煦，稻浪翻涌，無數道金色的光芒在我的周身閃耀。一半稻田已收割，露出白生生齊刷刷的稻樁；一半稻田懷抱金燦燦的稻穗，充滿豐收的榮耀感，熱烈地期待顆粒歸倉。大片大片的蔬菜地，綠瑩瑩，水靈靈，嬌滴滴，一棵棵，一團團，一簇簇，生機盎然，仿佛遍地盛開著綠色的花朵。你不必訝然，秋雨不來，花朵依舊盛開。你看你看，田間有“噴泉”，雨霧密織；半空中有無人機，在噴灑藥液。幾十畝地，甚至幾百幾千畝地，只需一個人，或幾個人，一切都能搞定。所以，你在田間行走，再也見不到背著鐵鍬的農人，再也見不到辛苦耕耘的耕牛，農業現代化的氣息盈滿整個曠野。

母親在電話里說，自國慶之后，城里的公交直通鄉村，村里的老人可免費坐車進城，而每一條鄉村公路上，公交穿梭不?！牭贸?，電話里，母親特別特別興奮。我裝出驚訝的樣子，傾聽她的感慨。

最后，我在電話里跟母親說，我們農村人，越來越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