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一生都沒有收到過生日禮物。即使是我們成家立業、條件殷實之后,母親的生日也總是全家大團聚,也沒用心給母親送過一件禮物。今年元旦前的一天,母親得了一場大病倉促離去。這始終是我心底的一戳疼,覺得一生愧對母親。
80年代末我在縣城讀高中。對于一個窮得叮當響,又有五女一崽的農村家庭,母親卻傾其所有送一個幺女讀到高中,村子里找不出第二家。
有一次,放學了,同學們在討論給誰過生日,我忽然想到,第二天是母親生日。正好是周末,很想給母親過個生日。
晚上,家近的同學都回家了,寢室空蕩蕩的。我想起母親樹皮般的雙手,不茍言笑的面容;想起她每次眼巴巴目送我消失在里弄盡頭,心里激動起來,翻身起床到夜市花一元錢給母親買了一雙勞保手套。
天蒙蒙亮我就出發了。買了手套,我沒有錢坐班車了,只得抄小路回家。一個鐘頭后我到家了,母親正早作回來。她吃驚地看著我,怎么回來了?我說沒事,就想回來看您嘛。母親突然憤怒地說,我有什么好看的,沒什么事跑回來干嘛,高考在即,不嫌浪費時間嗎?
瞬間,我心情灰暗下來,那不被理解的屈辱,如同鞋子里掉了泥漿,格外沉重?;貋砺飞夏X海里上演的溫情畫面,如肥皂泡消失得無影無蹤。我一句話也說不出口,悶悶地扎進自己的房間。
躺在稻穗鋪的床上,懊惱全部占據了我的心聲。我明白了,在我這樣的家庭,過生日是多么奢侈的事情。即使我給母親買了禮物,母親近在咫尺,我卻無法言表。母親一天到晚默默地干活,從來不善于表達。手套在那一邊陰冷地嘲笑,我為自己感到羞愧。
母親進來看到書包里的手套,把她的話鞭點燃了,問我買手套干嘛,花了多少錢,哪有戴手套干活的,莊稼人不需要這玩意,你看你,忘了自己是誰了?有那么嬌氣嗎?這不是糟蹋錢嗎?
我憋住了委曲的淚水,沒有吃飯,扭頭就去父親耕作的地里。過了一會兒,母親來了,給我帶來兩張煎餅,讓我吃飽了再干活。然后,從兜里掏出那雙白色紗手套,讓我戴上,說女孩子家,別讓手打得太厚的繭。我埋頭干活,不接手套。母親看我生氣,討好地說,買都買了,就戴上吧。我賭氣地說,誰說手套是買給我自己的,我有那么金貴嗎?
父親勸解說,那就奇怪了,囡,既然不買給自己的,誰又能用得著呢?
我把手套扔給母親,繼續賭氣,反正我不戴,您不戴就扔了。
母親愣了一下,再沒看我,而是盯著腳下的土疙瘩,喃喃自語,哦,原來是買給我的,這又何必呢,等你有出息的那天,再給我買啊。
頃刻,我淚奔了。第二天出門,我始終沒有勇氣告訴母親這是我送給她的生日禮物。想必,母親早把自己的生日忘記了。我走出里弄時,回頭,母親在弄口縮小成一個點了。
母親節這天,我帶上母親愛吃又舍不得吃的櫻桃,一雙精致的手套,拎著一個很大的生日蛋糕,從咸寧趕到通城百丈潭,母親的墳冢前祭拜,我淚雨滂沱,肝腸寸斷,打開手機音樂放一曲“有多少愛可以重來……”。(楊華 (咸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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