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流轉后的農田平整方正,適合專業化、標準化、品牌化耕種。 (通訊員 谷少海 攝)
湖北日報全媒記者 胡漢昌 羅序文 王丙全 通訊員 夏峻 王文初
閱讀提要
我國現有耕地面積19.179億畝,全球占比不到10%,卻要養活世界20%以上的人口。中國人的飯碗要牢牢端在自己手里,鄉村要發展,農民要致富,新時代的“三農”工作,突破口在哪里?
且看公安縣義星村土地經營改革出新意……
有道是農忙無閑人,眼下公安縣獅子口鎮義星村的田間地頭,卻難覓農民身影。
在十組路邊一塊5畝大小的水稻田里,57歲的彭德云穿著長筒膠鞋,跟在旋耕機后清理雜草。機器的轟鳴聲,打破了鄉村的寧靜。廣袤的田野里,彭德云形單影只。
“老彭是村里最年輕的莊稼漢之一了。”村支書肖文濤介紹,壯勞力紛紛進城務工,如今村里不滿60歲的勞動力僅剩10來個。
統計數據顯示,公安縣16個鄉鎮42萬勞動力,共有22.4萬人在外務工,義星村不過是一個縮影。
40多年前,小崗村18個莊稼漢冒死摁下紅手印,催生了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解決了億萬中國農民的吃飯問題。
隨著工業化、城鎮化不斷推進,農村勞動力大量進城,市場主體競相下鄉,雙向流動之中新的人地矛盾不斷凸顯:農村空心化、農民老齡化、土地碎片化、種田低效化……“誰來種田”“怎么種田”,土地經營陷入困局。
我國現有耕地面積19.179億畝,全球占比不到10%,卻要養活世界20%以上的人口。中國人的飯碗要牢牢端在自己手里,鄉村要發展,農民要致富,新時代的“三農”工作,突破口在哪里?
農村勞動力大量進城,土地變成“燙手山芋”
——小農戶經營模式走到非改革不可的緊要關口
湖廣熟,天下足。公安縣地處兩湖平原,是全國重點糧棉油生產基地,境內平疇沃野。
義星村遠離公安縣城,在高速公路和省道暢通之前,交通十分不便。這里河湖縱橫,是有名的水窩子。在相對封閉的一方水土,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解放了生產力,6400多畝耕地養活了500多戶2500多人,曾是雞犬相聞的熱鬧村莊。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打工潮興起,年輕人快步離鄉進城。到2014年,全村只剩1300多名留守人口,絕大多數是中小學生和60歲以上老人,30至40歲之間的壯勞力僅有5人。
人走田荒,鄉村開始沒落。重病癥患者一度多達48人,貧困人口48戶156人。貧困發生率16.9%,比全縣高出近一倍。
“日子過得苦巴巴的,年輕人選擇到外面打工,但村民致富的意愿是非常強烈的。”時任村支書黃云才回憶,彼時村集體沒產業、沒收入,還欠下100多萬元債務。
拋荒地如同禿子頭上的虱子,扎眼,痛心,也領不了糧補。村干部為了少受批評少受氣,挨家挨戶勸村民種田。留守村民說:“自己的田都種不過來,還要田做什么?”在外務工的村民有的請人代種,有的由親戚朋友隨意種,有的寧肯荒著,“轉給別人,以后要不回來怎么辦?”
魚米之鄉不再魚歡稻香,田地竟然成了“燙手山芋”。
“問題是種田收益太低了。”黃云才說,一畝水稻毛收入約2000元,種子、化肥、農藥就得1000多元,刨去人工,落不下幾個錢,旱田收益就更低。遇到水旱災年,種田還要倒貼,“種一年田不如打一月工,這田誰還種呢?”
義星村有水田有旱田,依據水源、交通、土質等,分成三六九等,為公平起見,具體分到每家每戶的承包地,東一塊、西一塊,七零八落。
二組村民張家新說:“家里不到8畝田,被分在五六個地方,最小只有幾分田,耕、種、收都很麻煩,收割機動不動就過了界,鬧了不少矛盾。”
承包地碎片化,是家庭聯產承包的普遍性問題,與規模化、集約化的農業發展大趨勢相悖。溫飽問題解決后,各村紛紛進行改革探索。
公安縣麻豪口鎮沙場村從2014年底開始,用了近一年時間,按照“一戶一田”的原則,率先將全村七零八落的田塊集并起來,規模化發展蝦稻共作,畝均收益達到5000至10000元。
一些市場主體看到了商機。
大自然種養殖專業合作社負責人汪華,正是此時受黃云才之邀,前往義星村考察。他有意承包一兩千畝水稻田發展蝦稻共作,結果全村連一塊100畝的完整田塊都找不到。“土地太零碎了,不適合機械化耕作。農戶們意見也不一致,扯皮拉筋的事肯定多,這事沒法干。”汪華臨走對黃云才交了底。
一邊是農民有田不愿種,一邊是市場主體想種田卻沒有連片大塊土地。
以小農戶為主體的家庭經營模式,日漸成為現代農業發展的瓶頸和桎梏。
兼顧不同農民群體訴求,循序漸進推行“三塊田”
——基層農村干部和農民摸索著進行土地經營改革
黃云才是土生土長的義星村人。他在福建務工多年,腦勤手快,深得老板賞識。2006年返鄉結婚,2011年30歲時全面主持村里工作,任支書長達10年。
故土凋敝,黃云才看在眼里,痛在心頭,“小農戶種田模式不改不行,今后的農業一定是規模化、機械化、市場化。”2015年5月,黃云才和村里34戶村民達成協議,流轉了200多畝拋荒地,每年每畝向農戶支付500元租金,帶頭試水規模化種植。
因為人口增減、面積不準、登記簿不健全等因素,我省此時出臺政策完善二輪土地延包,要求尊重農民意愿,堅持大局穩定、適度調整。在地塊過于細碎的地方,鼓勵農戶之間互換并地。
這正是一個既落實政策,又適度調整土地的良機。黃云才和村“兩委”一班人反復討論,有了一個大致方案:在保證農戶確權面積不變的前提下,將“一戶多田”改成“一戶一田”,既方便農民耕種,也為土地成規模流轉做好準備。
2016年新春伊始,義星村50多位村民代表齊聚村部,召開一年一度的“開工會”。
黃云才試探性地拋出了調田的思路。會場一片沉寂。
十一組組長劉紹清心直口快:“調田?這是動農民的命根子,矛盾大得很,干嗎要去捅這個馬蜂窩?”
村民代表都是留守在家的莊稼漢,幾乎人人反對。
“剛剛確了權,怎么又去調整?”有村民拿出政策來理論。
“村里的田分三六九等,要是調到差田怎么辦?”村民吳克武顧慮重重,他的田挨著村泵站,水源好得很。
“誰愿意調誰調,反正我的田不能動!”村民馮長春撿了30多畝別人的拋荒田,心里打著小算盤。
這次,黃云才唱了獨角戲。
但他不甘心,一有空就到有威望的村民家里做工作,征詢意見。在不斷的交流中,調田的方案逐漸明晰。
轉眼到了秋收時節,冬播馬上開始,黃云才意識到,這是當年最后的機會。
9月,義星村又一次召開村民代表大會。黃云才現身說法,自己承包的200多畝田地,種子、化肥全是批發價,耕種、收割都是機械化,每畝成本少了將近400元。他告訴村民代表,土地集并再分配,充分尊重大家意愿,愿意種田的可以繼續種田,村里還會把這些農戶的田集中調到最好位置。
黃云才提議,為方便以后規模化流轉,全村以小組為單位,把耕地統一集并為三大塊,“第一塊田”為同意流轉的,“第二塊田”為邊種邊看的,“第三塊田”為農戶繼續耕種的。“三塊田”相對集中又相互連通,每一大塊里都是“一戶一田”,面積與此前確權的面積一致,只是改變了地理位置。農戶一旦改變主意,隨時可以調換田塊。
反對聲比春天時大為降低。爭論在各組繼續展開。9月28日,義星村三組50名戶主在一張稿紙上鄭重簽下了名字:李玉坤、蔡前圣、陳修林等36人同意田地轉出,李方明、鄒應風、秦明軍等12人要求“不動”,范為英、汪敏兩人棄權。
一個月下來,13個小組幾十場戶主會熱烈爭議,全村549戶有397戶簽字同意調田,占比72%。
10月底,義星村趁熱打鐵再次召開村民代表大會,正式啟動調田工作。然而,剩余“28%”才是難啃的“硬骨頭”。
田沒開始調,舉報信就到了鎮里。調查組弄清事情原委,核查了農戶簽字表,認定“三塊田”改革并不違反政策。
11月上旬,各小組按照“一戶一田”的原則,將耕地大致分塊、編號,采用抓鬮形式調田。戶主先“抓”順序,再“抓”田塊。
在十一組抓鬮現場,第二輪剛進行到一半,一名村民突然抓起一把鬮塞進嘴里。村干部趕緊制止,現場重新制鬮才把田分了下去。
開始打樁劃界后,一些農戶對“抓到”的田塊不滿意,和村干部唱起了對臺戲。頭天剛打好的樁,第二天就被拔得干干凈凈。其中有一塊田,一周內被拔了4次。
到12月,“第一塊田”集并了220多戶的1000多畝田地,義星村“三塊田”改革在爭論中推進。
市場主體開展規模化經營,“三塊田”漸成“一塊田”
——農村土地經營改革打開了突破口
5年來,“三塊田”改革的紅利,在義星村日益顯現。
碎片化土地變成了三大塊,規模化、機械化種植成為現實。
一批年老的留守村民,得以從土地上解放出來。
曾經望田卻步的市場主體、種養大戶,紛紛流轉土地,有規模地開展農業生產。
2016年底,首批騰出的1037畝水稻田,被大自然種養殖專業合作社納入囊中,用來發展蝦稻共作。第二年,凌云家庭農場陸續從村里流轉了1001畝旱地,種植吊瓜、蔬菜和葡萄。
一批種養大戶行動起來,少則二三十畝,多則一兩百畝,和農戶達成流轉協議。當年反對調田的馮長春,從農戶手中流轉30多畝田地開展蝦稻共作,畝均收益3000多元。
根據流轉協議,農戶每畝每年可獲500多元的保底租金。
2017年,義星村順勢成立勞務合作社,將閑散的留守村民組織起來,統一為市場主體和種養大戶提供生產服務,每年勞務收入近百萬元。
“往年這個時候,我還在田里刨著呢!”曾經的貧困戶張家新每年在合作社打零工,一年增收3萬多元。
汪華介紹說,每年3至6月小龍蝦上市,都需要雇請村民幫忙捕撈,4個月時間人均可掙2萬多元。
看到流轉土地的村民兩頭賺,一些過去猶豫的農戶主動找到村委會,要求將耕地流轉出去。今年4月,81歲的村民田志榮,被兒子拽到村委會,“強行”將其14畝地流轉給了合作社。
據統計,2017年底,義星村共流轉土地2000多畝,2018年底增加到4000多畝,如今村民自種面積僅剩1000多畝。
過去僅靠水塘子收租的義星村村集體,也開始有了穩定收益。從2021年開始,義星村向兩家市場主體收取每平方米耕地每年0.05元的組織服務費用,僅此一項每年就有10多萬元。
肖文濤認為,隨著城鎮化推進和市場主體進駐,“三塊田”遲早要變成“一塊田”,小農戶種田比例會越來越低。
類似變化,也在公安縣其他鄉村發生。
章莊鋪鎮欣榮村曾是省級貧困村,2017年分兩批將全村10500畝耕地整體流轉給鑫盛農貿公司,其中4200畝納入全縣高標準農田改造項目,另外6300畝由鑫盛農貿公司自行投資改造。該公司每年種植優質水稻近9000畝,并配套大米加工產業,產值達2500多萬元。
近些年,公安縣因地制宜推廣土地規模流轉,新增農業新型主體1200余個,引進6個萬畝以上和28個千畝以上市場主體,發展蝦稻共作、葡萄等特色產業,有效解決了過去農村空心化、土地碎片化、種田效益低下等問題。公安縣被推介為“全國農村創業創新典型”。
種田的農民越來越少,糧食產量卻越來越多。2017年至2021年,公安縣糧食種植面積增加近58萬畝,總產量增長近22萬噸。公安縣連續多年獲評“全國糧食生產先進縣”。
公安縣鄉村振興辦主任羅金海說:“公安縣要實現從農業大縣到農業強縣的跨越,必須在土地適度規模經營上做文章。引進市場主體、引導種植大戶來種田,解決好了‘誰來種田’,‘怎么種田’就可以迎刃而解,那就是開展專業化、標準化、品牌化種田。”
省農村經濟經營管理局局長張清林稱,義星村的“三塊田”改革,是農民自發的、自下而上的改革,完善了家庭聯產承包制,確保了糧食生產安全,實現了村民、村集體和市場主體的互利共贏,土地的文章越做越深,越做越新,越做越好。
編輯:但堂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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