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一過，晴熱多時的天氣突然變了臉，秋老虎夾著尾巴逃竄了。

烏云先從四面山頭涌出，霎時便蓋住了頭頂的大片天空。云層在加厚，在加寬，層層疊疊，凹凹凸凸，不時又裂出一塊分向一邊，又有云團不斷朝住地聚攏。它們翻卷著不同姿勢，若不是山頭作支撐，抑或是擎天立柱般的方樓頂著，勢必垮塌下來覆壓地面的一切。

綠樹的枝椏都在碰撞。高腳白玉蘭搖頭晃腦，粗厚的葉片在風的推搡下相互摩擦，相互擊打，發出潮水般的掌聲。河水一改晴日的節奏，再不溫文爾雅，從平靜的彀紋漸變大朵的漣漪，再化作一河抖動不止的綢緞向下游快速推逐。

通羊河棧道內側的長椅下，一只花貓驚恐萬分的神情，身子蜷縮，須毛在快速的氣流中瑟瑟作抖，一雙貓眼睜得滾圓，緊張地注視周邊的一切。離貓不遠，一只福壽螺藏頭露尾，一動不動。我在不斷加快腳步，與即將來襲的秋雨賽著跑兒。

這時，風突靜止，低伏得直不起腰的草莖終于直起來，花朵快要歪曲縮扁了的面龐還原了該有的齊整與周正。猛地，一道長長的閃電劃破濃云，強光把一切耀得慘白，跟著一陣撼天動地的霹靂，大地、山峰、房屋、心臟一齊震動，接著有玻璃爆破，重物砸地的聲響。

堤柳的直發徹底地亂了。里層的柳條攪到外面，外面的壓向里層，低處的拋上了半空，被上方的葉子纏住，不能動彈，又在拼命撕扯，剛成一橢圓的圈圈，晃蕩片刻隨即掙脫下來。幾顆豆大的雨點敲在頭頂，涼涼的，即刻又變得濕濕的熱熱的。山城完全陷入雨簾的裹挾之中。大雨激起的水花，白珠碎石一樣在地上跳動，貓兒不見了，福壽螺還傻呆呆的，它有盔甲，它怕啥。

雨腳鋪天蓋地，所到之處，堤岸上的樹開始渾身顫栗，矮枝接地又奮力上揚，葉兒拼命掙扎，軟草匍匐著再也起不了身。河水胖了高了也黃了，洪流如猛龍過江，張牙舞爪，浪頭飛速向前方、向堤岸撲騰，在巖壁上漾起浪花朵朵，令人不敢久站，生怕被席卷了去。一浪下去，又一浪涌來，有千軍萬馬之勢，使性子般想要把山城撼動，然而，被千山拱衛的通羊城何其穩實而堅不可摧。

一兩個時辰后，天空的濃云變成了霧，天空、青山一片灰蒙。風停了，浪頭已過，雨由稀疏的線變成了點，河面幾乎與岸齊平了，像有誰不停地往河道拋撒芝麻，砸出一個個小數點。翠綠的葉子涂了油光，小草或葉片上有了輕微的響動，是金屬墜地的聲音，脆聲的、悶聲的、其它無法用詞語形容的聲音，都有。欲紅未紅的楓葉，葉尖倒掛一顆顆晶瑩剔透的銀珠，滑落一顆，立馬又綴上一顆，令人眼花繚亂。

葡萄藤已經濕黑，葉子榮多枯少，有的綠中泛起黃點，有的黃中仍殘留一大塊碧，大如小碗，小如大盞。雨點打在葉片上，這邊剛側歪一下，那邊又輕盈地翹了起來，仿佛一群彩蝶匯聚一堂，不停地閃爍著翅膀。

初秋的山城，秋意不是很濃，有些秋草眼見著要枯了，些許秋花受不住烈日的炙烤，漸變慘淡。秋風相攜秋雨，驟然而至，一連數天地下了個飽，它們又個個神氣活現起來。

古人云，雨雪之夜讀書，神清氣爽。端坐案前，正沉浸在杜甫《贈衛八處士》的詩句中，風折身擠入窗欞，輕卷紗簾，慢攏發梢，院內雨點不知何時又開始叩擊芭蕉葉，滴滴瀝瀝，心越發沉靜，鼻子也靈敏起來。屋里有了蔥蘭的味道。

蔥蘭，十分普通的花草，一次栽種，就反復生長。好像只偶爾幫它除除草，已記不得多少年未施過肥了。無論多么惡劣的天氣，它都一茬一茬地綠，到了時節就開花。這樣的雨天，這個時刻，它已將花辮收成一把傘，作休整狀。太陽越大，花瓣撐得越開，絲毫不畏烈日的激射，和農人無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遇雨則休。其短暫的休整是在積攢更多能量等待七彩陽光，書寫最美妙的青春年華。

花性、雨性如人性。雨由初始的驚疑、壓抑轉為猛烈、狂暴，最后歸于飽足、靜謐與平和，與人性遭遇困難再攻克困難時的心境一樣。雨后的秋花更艷，秋景常新。“秋水任急境常靜，花落雖頻意自閑”，逸興在雨中爆發，壯思在雨中紛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