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瑞云(赤壁)

樹高千丈，落葉歸根。不管飛得多么高，走得多么遠，家鄉永遠是夢牽魂繞的地方。美不美，家鄉水;親不親，家鄉人;濃不濃，家鄉情。家鄉的井水如同乳汁哺養滋潤著祖祖輩輩的身心，維系著家鄉人的血脈深情。那味道只有喝過的人才會一輩子忘不了，歷久彌新。

我的家鄉位于鄂南幕阜山脈末端湖畈與山區結合部的丘陵地帶，依偎在石金山腳下，坐北向南，靠山面畈，物產豐富，美麗富饒。相傳明洪武九年(公元1376年)，先祖由江西瓦子街遷徙而來，在此繁衍生息六百多年。鼎盛時期，發展到八十戶四百余人，擁有屋宇九百多間，田地廣闊。當地人稱家鄉一帶為“大富大貴”之地，作為地名，“大貴畈”一直沿用至今。家鄉老宅古屋眾多，青石板鋪就的村道縱橫交錯，巷陌相連。如果初次進村，繞得兩圈定會迷路。2018年，家鄉被列入赤壁市第一批一級歷史建筑名錄。

農耕社會，人類逐水而居。俗話說:“凡有井處，則有人家”;“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斗轉星移，日月輪回。水井無聲地講述過往歲月，默默見證家鄉滄桑巨變。過去，家鄉幾百口人的生產和生活用水源有賴于村中挖掘不同時期的四口水井。最久遠古老的是村中祠堂門口邊的老井，據說此井暗通地下陰河，先祖邀請風水師精確測算挖成。平地起井，四周青石圍砌，井水長年不竭，每到春季漫井自溢。因位處村中心，用水最繁忙，井口周圍石板磨得十分光滑。解放初期，土改工作隊為解決大村莊居戶飲水難問題，在村東下屋場山腳下修建一口新井，四周用石塊壘砌，離地一米處筑有取水平臺，一面敞口，三面砌墻，面上石板覆蓋，遮塵擋渣。此井地勢低洼，泉眼密布，水源充足。群眾翻身不忘共產黨，飲水思源，吃水不忘挖井人，把水井取名為“解放井”。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初，“四清運動”工作組同群眾同吃同住同勞動，組織社員在村南修建一口水井，并取名曰:“四清井”。此井位于路邊，圓形井口與地面平行。秋冬枯水期，需要用繩子綁住桶打水。八十年代初，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群眾自發在村西修建一口井，取名叫“致富井”。這口井是開放式敞口井，沿臺階可下至井底，取水不用繩綁桶，兩手一甩，左右開弓，腰板一彎一伸，滿擔井水利索上肩。從我記事起，這四口井就是全村人賴以生存的水源地，人畜飲水、燒茶做飯、漿衣洗裳、洗澡洗腳，全都離不開，大伙靠這井水居家生活過日子。

那時候，農村家家戶戶備有水缸作為儲水容器，或大或小，吃水用水就是用水桶往家中水缸里挑或提。挑水提水是家中男主人的主要任務，每天清晨起床的第一件事便是挑水。春節期間，家家戶戶洗洗刷刷，衛生大掃除，宰殺年豬，置辦年貨，需要大量用水。水源供不應求，水成了大伙的搶手貨。小孩子們被大人派出守水，大人在幾口井間見縫插針，見機行事。年前那幾天，井邊長龍擺尾，挑水人群川流不息，熱鬧非凡。大家都希望早點挑滿水缸，輕輕松松過一個熱鬧舒服、年年有余的新春佳節。

那時候，井水純凈清澈，沒有污染，人們當茶喝。雙搶時節，從井里打一桶涼水，放到田間地頭樹蔭處，渴了就直接暢飲。農閑時，左鄰右舍婦女們圍在井邊洗菜、淘米、洗衣、嘮家?！菚r候，農村還沒有冰箱。井水冬暖夏涼，夏天炎熱時，人們為了解暑，把西瓜放在水桶里，吊在井中，讓井水浸透西瓜，吃起來格外清涼香甜，沁人心脾，爽快無比。有的人家把魚、肉等易腐食品也吊放井中，隨吃隨拿。這種井中藏食的辦法被村民戲稱為:“進冰箱”。

九十年代，我家在門前場邊打了口壓水井。每次取水前要往管里注入幾瓢引水，反復按壓手柄幾下，井水嘩啦啦流出來。不用電、不花錢，只要用點小力氣，井水任其享用，簡單方便，勞動強度大大減輕。我家擇新址蓋房，恰好位于村東“解放井”不遠處，“天時、地利”盡占，父親鋪設管道深入井底，接上電動自吸泵，只要接通電源，擰開龍頭，井水自動流出，極為方便。

二十一世紀，鎮里從人民公社時期修筑的“雙石水庫”取水建自來水廠，主管道從家鄉門口田畈里經過，機會千載難逢。鄉親們抓住機遇，集資連接通戶水管，解決了祖祖輩輩的“吃水難”問題。隨著人們生活水平提高和各項條件改善，農村逐步用上自來水，水井退出了農村“吃水”的歷史舞臺，逐漸被人淡忘，飲用井水的時代也成為老一輩人遙遠的記憶。但過去那些“吃水”的滋味卻永遠留在我心靈的深處，時時想起，常常懷念。